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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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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為我留在這裏真的是想撮合你們兩個?”憐兒的面孔變得扭曲,那些隱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此刻終於吐露,她甚至能想象在不久之後,因為王紫英身死,最後趙楠一定會收留自己,“小姐,你享受了那麽多東西,自幼錦衣玉食,一頓飯便是我們一個月的口糧。”

“憐兒,我待你不薄,我從未將你看成是奴婢。”女子急切的解釋道。

“你得到的夠多了!”因為狂喜和激動,憐兒的身軀都在顫抖。那些一直掩埋在心底的嫉妒和怨恨,在這一刻終於露出了本來的猙獰面目。

她再也不顧及什麽,將平日裏的怨恨和不甘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,“你還有臉說你將我當姐妹一樣看待,從前學針線活,你因為貪玩不肯繡,讓我幫你。後來被夫人知道了,我被吊在林立裏餓了一整天。你們家的人,從來不曾將下人當人看待過!”

是的,是的……這些日積月累的怨恨,對自己身世的不甘,對明明是同齡女子卻天差地別的待遇而嫉妒的心情,終於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。真是奇怪,這一刻,那個男人反倒顯得不再重要了。看著眼前惶恐淒涼的女子,憐兒覺得自己的心口有隱約的痛,然而很快就有更重的快意傾覆了這點痛。

紫英驚恐的看著女子從背後露出的刀柄,那是砍柴用的斧頭,鋒利無比,映襯著對方如妖鬼一般的面容,紫英終於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叫。然而在那聲喊叫沖破喉嚨的剎那,一抹冰涼飛快的從胸口傳來,紫英的意識立刻模糊,依稀只瞥見大片的紅色遮天蓋地而來。

她恨她,她一早就恨毒了她。只是這些年來,那些抱怨和委屈,她從來不敢說給旁人聽。憐兒扔掉手中的斧頭,神色出奇的鎮定。

她悄悄用錦被將紫英的屍體遮蓋起來,在她的手中,靜靜握著那柄斧頭刀刃處猶在滴血。憐兒往外瞧了一眼,府裏的看守並不嚴,這些守衛的人多半都聚在外頭,守住前後大門,再派人沿著府外巡視即刻。誰又會知道,王府內那口枯井其實是個天然的密道,可以通過它逃出去呢。她忽然笑了起來,臨走的時候打翻了油燈,沿著紗帳和地面淩亂的衣衫,那火苗如蛇一般細細蜿蜒而去。

果然,片刻後便聽見有人呼喝著趕來。將人群的目光全都引向此處,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人耳目就方便得多了,越靠近那口枯井,憐兒的心情就越發激動。她早就想好了所有的說辭,小姐因為不堪受辱,也怕連累趙公子,竟然自盡而死了。只得她一個人逃出來,她無依無靠,又並非是王家的姻親,無親無故的,還請公子收容。

這計劃說不上縝密周詳,她卻看準了趙楠不會棄自己於不顧。她知道趙楠會悲慟的情不自禁,但他一定會收留自己。只要能留在趙府,留在他身邊,她就有無數的機會與可能,即便是嫁給他做妾室也好。她不想松手,不想放棄自己對他熾熱的愛慕與渴望。

用力攀住枯井垂下的麻繩,漆黑一片的井底卻毫無聲響。憐兒一驚,已經覺得有些不安。等足尖踏在地面上的那一刻,這種不安越發濃烈。竟然……沒有人,原本約好會在井底等著她們主仆二人的男子,並沒有出現!

憐兒頓時慌了心神,她原本想好的說辭,演練的表情,全都變成一場無用之功。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不可能,他不可能不來。他們曾經說過那麽多的山盟海誓,許下過多少白頭到老的約定,這個時候,趙楠怎麽可能不來!

或許他在出口的地方等著她們,這個地方未免太過危險了。不會的,他一定會來!

她努力說服自己鎮定下來,然而空蕩蕩的井底,的確只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呼吸聲。海安顫巍巍的從胸口掏出一個火折子點亮,昏暗的光線如水波一樣蕩漾開來,立刻照亮了身邊一臂長短的距離。

她彎下腰,知道在這口井設計得十分古怪,在某一個地方,那些轉頭其實是可以拆掉的。王家的先輩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條留給後人逃生用的地方,然而這個秘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代代相傳,反而被憐兒無意間給發現了。在摸索著尋找那塊轉頭的時候,她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,像是一顆顆的石子,不知道怎麽會掉落在井裏。

原本不以為意的憐兒側過身,然而手中的火光卻被折射回一縷奇異的光線。再也顧不得心底的失落,已經灰頭土臉的女子,顫抖的將那幾塊石子撿了起來。不,那根本不是什麽石子,而是整整齊齊的堆在地上的紋銀。

被銀兩壓住的,還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。

她就著昏暗的光一字字的看了下去,那上面連名字都沒有寫,只說如果她們真能逃出去,最好是往連國去,那裏是女王統治,或許還有一條活路。不肯署名,只怕是叫人瞧見了會落下口實。

他沒有來,那個人……竟然沒有來!憐兒怔怔的握著手中那份信,那熟悉的筆記此刻看來竟然無比讓人心寒。沈默了半晌,井底的女子忽然狂笑起來,真是可笑,真是可笑!

那個男人,原來心底根本舍不得為她們主仆二人做出這樣大的犧牲。王家兵敗如山倒,誰人還敢和他們牽上一丁點的聯系,可笑的是小姐到死都以為他一定會在井底等她,他們會縱情山水之間,再不必管什麽門戶之間,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!

哈哈,哈哈……黑暗中,滾燙的眼淚幾乎灼燒了女子的容顏。她冷冷的笑了起來,忽然想起初見那一刻,他唇角淡淡的笑意清潤文雅。

“這對耳墜素雅,很配姑娘。”

其實,不過是個笑話罷了。井底陡然傳來一聲悶響,有艷麗的梅花漸染井壁上,宛如一幅淒婉的畫卷。不知底細準備來此取水的衙役疑惑的探下身,卻發現井底隱約似是躺了一具女屍。

原來,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心求而不得的執念,未必非要是旁人眼中理所應當的主角,即便是身在暗處,那些晦澀與隱秘的心情,從來也不曾比任何人遜色半分吧。然而,值得麽?蘇瓔看著一柸黃土掩盡了風流,憐兒,那個男人從來不知道,你這樣喜歡他呢。

喜歡到不惜殺死了自己的主子,不惜十年來被愧疚折磨不得超生,喜歡到……最後都忘掉了自己。然而這一切,他都不知道。他記憶裏的,永遠是那個端莊嫻靜的王家大小姐,他以為自己辜負她,也以為她為了自己魂魄無依了十年,一片癡心,終究都被掩蓋了。

憐兒,他後來有了一個潑辣艷麗的妻子,也會時常因為自己當年的軟弱而覺得愧對王紫英,可是他卻永遠不會記得你,他不知道,原來你曾經為他受了這麽多苦。

“難怪……難怪你說,若有來世,不必再遇見了。”蘇瓔怔怔的看著那一株開得繁盛的梨花,忽如一夜春風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。此刻盛開的究竟是潔白的花朵,還是本就是千萬片似紛飛大雪,女子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呢?

此時此刻,梨花的花期早已過去許久了。

握在手心那一對尋常的石榴石耳墜竟然變了顏色,仿佛一滴鮮血從紙上暈染開來,在耳墜中,好似也有一滴血一層層浸潤開來,生生的將那對尋常的耳墜變成了絕世奇珍。憐兒她,終於徹底放下了心劫,轉世投胎去了麽?

蘇瓔怔怔的在那株梧桐樹下站了片刻,一顆淚從臉頰緩緩滑落。

世事無常,她孤身百年在人間歷練,原以為自己都看得透徹了,然而……原來始終是不懂麽?人心的無常和多變,凡人心中錯綜覆雜的隱秘和黑暗,自始至終,她就從未親身經歷過啊。

頤言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回來,原來那日它連夜追了子言出去,竟然被誤認為是尋常的妖怪之流。子言無意殺生,不過是施展了一個法陣將它困了幾日,它好不容易等到維持陣法的靈氣漸漸枯竭了才從中逃了出來,誰知道一回客棧便發現了不對。那客棧外頭一如往昔,但是四處分明有南明離火燒過的痕跡,任何妖怪住進去只怕都會心驚膽顫,而裏裏外外找了個遍,卻始終不見蘇瓔的蹤影。

幸虧頤言熟知蘇瓔的氣息,知道對方還在橫城之中,一路追蹤,這才跟了上來。

原本那家客棧自然是住不了人了,不料子言自己在橫城租了一個小院子獨居,此刻倒也方便,幹脆便一同住了過去。

庭中碧草青青,藤蘿纏繞,年年歲歲,想必不論這庭院中的人老了多少,這一點芳草萋萋卻始終不會改變吧。然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,蘇瓔的神色卻漸漸茫然起來。這座尋常的院落,恐怕很難有機會見到比它還要年長的人吧。歲月的痕跡早已碾碎在青苔舊瓦之中,然而卻從來不曾在彼此的面孔上留下印記。

五十四章

他們不會衰老,只會消失於天地之中。這無邊的寂寥和灰暗如潮水般湧來,一顆心竟然覺得不堪重負,痛得讓人說不出話來。可是這種痛,卻並非是傷勢引發的預兆。就是無緣無故的,一下下的痛著,不會要了人的命,卻終究覺得悵惘。

多麽可怕啊,永生永世的活著,活到哪一日,這場生才算是走到了盡頭呢?

蘇瓔怔怔的望著子言,只覺一顆心終於漸漸安定下來,紅塵百載,舊人來歸,她終究在天地之中,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或許,兩個人能夠時不時的說說話,聊一聊當年的舊事,閑暇時共飲一杯清酒,便足以慰寥這悠悠一生了吧。

子言默默嘆了一口氣,問道:“我在下界尋了你百年的時光,當年一別,你如今,可還好麽?”

蘇瓔淡然一笑,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首已百年身。無論是數百年前從仙界私逃下凡,還是今時今日修為大損落魄成妖,蘇瓔都不曾後悔自己的決定。然而到底是女子之身,縱然素日清冷如月,聽見對方這樣關切的詢問,蘇瓔還是忍不住動容。

子言脫下身上的披風覆住對方的肩頭,憐惜的望著對方。百年來,他時時在想,自己若真的找到了蘇瓔,又該和她說些什麽呢。將她帶回九重天是勢在必行之事,然而除了這句話,他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了。

原來千言萬語,不過只得輕輕問這一句,你過的還好麽?

“蘇瓔,你如今傷勢太重,只怕要好好休息才是。”然而,到底是不一樣了,對方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了當初在九重天上的單純清澈,而是充滿了冷銳與堅定,百年的時間,他們最終與彼此擦肩而過了。

子言看著傷勢頗重的女子,不由露出了憐憫的神色,“當初的事,你可曾後悔過?”

“從來沒有,我只怕會牽累了你。”蘇瓔終於將心底的擔憂說了出來,當年子言負責看管天尊的藏寶閣,自己也由他掌管。若非趁著一時之機自己私自逃了下來,甚至不惜受九天罡風之刑也要下界,今時今日,或許還是呆在九重天上做無知無識的一顆琉璃珠吧。

她私逃下界,百年來銷聲匿跡從來不敢露出端倪。吸取那些人的愛恨情仇,便同時抹去他們的記憶。最後能記得她們這座紅塵閣的,凡塵中不過寥寥二三人而已,而那幾個人在蘇瓔看來,便不僅僅只是客人那麽簡單了。她也曾動容他們的愛與恨,所以不願拂去彼此並肩的記憶。

這樣狷介,卻也不是不擔憂天界會有人來尋,然而不知道為何,九重天上卻始終毫無動靜。

子言一震,緩緩搖頭,“無妨,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兒麽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蘇瓔微微笑了起來,“我總怕當初的事會連累你。”

子言的臉色驀地一變,半晌,才低聲說道:“自然不會,只不過阿瓔,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與我一起返回天宮?”

“返回天宮?”女子的眼神覆雜,唇角忽然微微上揚,“為何要回去,回去了又作什麽呢?那樣枯燥無味的日子,除了一日日的活下去,再也沒有半點樂趣。”

“即便有我在天宮,你還是覺得毫無興趣?”子言的一張臉變得鐵青。

“你畢竟是道君,日後我成了天女,兩人來往密切,到底叫人說閑話。”蘇瓔輕輕笑了起來,打趣道,只是見對方的臉色依舊不善,這才認真起來:“子言,我一早便說過,我比不得你有慧根,我在紅塵百年,有些事始終看不透。或許有一日我看透了,也倦怠了,自然便會重返天宮了。”

“是麽,可是那又要多久,百年之後,還是千年之後?”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怒意,一向從容鎮定的男子拂袖起身,“蘇瓔,你到底還要在紅塵中癡纏多久!”

蘇瓔怔住,不曾料到對方竟然會如此生氣,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了。反倒是頤言這邊看看那邊瞧瞧,見氣氛實在尷尬,不得已才訥訥開口道:“小姐受了很重的傷,她並不是不想回去,只是再也禁不得九重罡風了呀。”

子言皺眉,伸手去探女子的脈搏,“你受了重傷?當年你不顧一切從南天門躍了下去,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留下禍根。但那並非什麽大礙,服下我從老君那裏帶來的九轉金丹,不過半月,便可一切如常了。”

蘇瓔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疲倦,低低一笑,說道:“子言,我如今,已經再也回不去了。三個月前在楚國王都青勉,我用自己的身軀封印了邪魔。今時今日,你又如何還能帶著我重回九重天宮那樣的聖地呢?”

“你以身封魔?”子言肩頭一震,心頭頓時掀起一片狂潮,這件事絕非蘇瓔口頭上說說那麽簡單,如果邪魔入體,那麽對方就一定會受到妖邪蠱惑,天地正邪循環不休,人心更是如此,常人能夠自制壓制心底惡念已經不易,若時時受到教唆誘導,那麽勢必要墮入魔道無疑。

頤言見蘇瓔只是出神,一句話也不肯多說,急得也在一邊勸誡道:“小姐,你現在還在猶豫什麽。就算你執意不肯回九重天,但現在你身體中竟然有邪魔入體,如果不跟在蘇公子身邊,到時候魔氣反噬,你如何壓制得了?”

蘇瓔沈默了下去,半晌後才淡淡說道:“既然是將來的事,便留待將來再說吧。”

小小的庭院陡然沈寂下來,只聽見微風搖動花葉發出的簌簌聲響,子言沈吟,“既然你不願意回九重天,那我再陪你一些時日便是了。”

流光幻世,轉眼便已經過去了半月之久。蘇瓔並沒有再開紅塵閣,因為她的身子越發虛弱起來。子言對她照顧得自然上心,只是上一遭借用了邪魔的力量,每一個晚上蘇瓔都夢見那些曾與自己做過生意來往的人。

然而這些人中,多數都很少能夠善始善終。午夜夢回,蘇瓔會忍不住反問自己,比起身體裏寄居的邪魔,或許在世人眼中,她又好得到哪裏去呢?

一日一日的呆在這座庭院中,到底覺得憋悶。子言因為要找到克制邪魔的辦法,每天都困在書房裏翻閱古籍。不是不曾感激的,只是不知道為何,蘇瓔總覺得一顆心空空蕩蕩。時間一長,便再也坐不住,只想出去走一走。

河岸柳堤有雪白的飛絮飄揚,還有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糖葫蘆的商販。是個尋常的中年男子,身後跟著一個小孩子,長得倒是十分可愛。頤言用頭湊了湊蘇瓔的手臂,一下子從她的懷中跳了下去,繞著那賣糖葫蘆的人走個不停。

蘇瓔失笑,頤言貪吃的程度真是聳人聽聞,喜歡吃魚是貓的本性那便也罷了,可是何曾聽說過一只貓還喜歡吃糖葫蘆的。那賣糖葫蘆的中年男子一臉詫異,倒是後頭跟著的那小女孩十分可愛,蹲下身來試圖摸摸頤言的腦袋,頤言哪裏會被她碰到,身子矯捷的跳回了蘇瓔身邊,還對著那孩子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。

“呀,爹爹,你瞧那貓多可愛。”想必是怕孩子一人在家不方便,所以幹脆也一並帶了出來。面色枯黃的中年人卻一時訕訕起來,隨即拉進女兒的手,一連串的說道:“寶兒,我們快走,快走!”

“要兩串葫蘆吧。”蘇瓔從懷中掏出幾枚同伴,那孩子立刻掙脫父親的手,樂呵呵的跑到蘇瓔身邊。粉雕玉琢般的一張臉,長得十分討人喜歡。十分乖巧的伸出雙手來接過錢,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:“姐姐的貓真漂亮,白的糯米團子一般。”

蘇瓔蹲下身子雙臂微微向前一伸,一把將活蹦亂跳的頤言抱在懷中,湊過去問:“的確十分可愛,不如你摸一摸它如何?”

“可以麽?”孩童的眼神十分天真,有些怯怯的問道,見對方鼓勵的笑了笑,這才壯著膽子伸出手去,頤言十分不滿的撇過頭去,似乎非常不屑被小孩子當成玩物,倒是那小女孩樂得咯咯直笑。

“姑娘,這是您的兩串糖葫蘆。”那男人原本看蘇瓔氣態高雅,怕是哪家的小姐出來春游,所以一直拉著自己的女兒快走。此刻一件對方並非驕縱蠻橫之人,連忙挑了兩串上好的糖葫蘆遞過來。

女子笑了笑,眼中的光彩猶如冬日綻放的雪花,晶瑩剔透。她將一串糖葫蘆遞給那小姑娘,低聲說道:“這一串,姐姐請你吃好不好。”

小女孩看著蘇瓔,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,這才點了點頭,小聲卻喜悅的說道:“謝謝姐姐,姐姐長得真漂亮,以後一定會找到如意郎君。”

蘇瓔愕然,唇角含了一縷淡淡的笑容,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頭頂。

她看著蹦蹦跳跳的孩子牽著父親的衣袖往前走了,忽然低頭笑了一聲:“凡塵中有些東西看得多了,才會覺悟到,其實若不是有那麽多的貪嗔癡恨,他們原本都應該過得要更快樂一些。”

頤言懶洋洋的看了她一眼,一口吞下了一只糖葫蘆,含糊不清的回答道:“你從前不是說,求仁得仁,各有緣法麽?”

蘇瓔一怔,竟然覺得有些恍惚,是麽,她從前原來是這樣想的麽?無論經歷了什麽,都是各自的選擇,所以百年來她超然物外,從來不曾有過什麽大喜大悲。然而看著那一雙父女,她臉上的笑靨卻分明比往日深了幾分。

那顆一向冰凍冷漠的心,似乎有了松動的痕跡。蘇瓔惘然的將手按在心口,微微蹙起了眉頭。

“呀!”原本大口咀嚼著糖葫蘆的頤言陡然驚叫起來,蘇瓔轉過頭,卻發現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幾個人,縱馬狂奔,一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,眼見那馬發了狂一般,那一對父女卻低頭說著話,全然不曾發覺身後有烈馬疾馳。

蘇瓔蹙眉,正想施法讓那馬停下來,卻發覺一陣陣鉆心的痛再次從手臂蔓延到全身,那一條紅色的細線雖然用法術掩蓋了痕跡,然而每每發作,卻遠比九重罡風帶來的舊傷還要讓人難熬。

她一張臉蒼白如紙,身形不自覺的往後踉蹌倒退了幾步。頤言縱身便想撲出去,卻不料蘇瓔跌跌撞撞的往後退,它立刻便猶疑起來,正躊躇間,卻聽得那匹大宛寶馬長嘶了一聲,原來是有人拉住了套住馬頭的韁繩,生生將那馬往旁邊掉轉了一個方向,那父女兩才沒有生生被這匹烈馬踏死。

那是個年輕的男子,穿著白色染青竹的長衣,一張臉逆著日光看不清楚,看上去不過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罷了。然而誰知道對方竟有這麽大力,竟然生生制住了那匹烈性的高頭大馬。

女的臉色越發蒼白,額頭上已經沁出密密的汗珠,然而此刻被那頤言扶住,倒也不至於太過失態。幸虧方才人人都去瞧那匹馬去了,倒也沒人發現一只白貓怎的在空中躍了一躍,剎那間便已經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稚齡女童了。

他的背上束著一把長劍,倒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。素白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青色,染了幾株挺拔的竹子,看上去倒顯得十分俊逸。男子制住馬匹之後,蘇瓔眼中痛苦之色更重,緩緩說道:“頤言,扶我回去吧。”

“蘇姑娘?”隔著一層淡淡的日光,那白衣的男子忽然開口,低聲喚出了她的名字。

頤言好奇的擡起頭,望見翻身下馬朝自己這邊走過來的,不就是幾個月前在青勉告別的兼淵麽?她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蘇瓔,卻發現蘇瓔的面孔沈郁蒼白,眉眼中依舊是往日慣了的從容,然而說話的聲音卻在微微的顫抖,“宋公子,多日不見,別來無恙麽?”

兼淵頷首行了一禮,眼中有淡淡的喜悅:“蘇姑娘,當真是好久不見了。”

“原來是宋公子,你怎麽會到橫城來?”頤言平素冷冰冰的樣子,其實不過是對著外人罷了。更何況這一路上她不待見慕子言,此刻見了兼淵,心底終於快活了一些。更何況沒有他那個討人厭的表妹跟在一邊,只怕就更是錦上添花了。

“師妹已經通過了家族的考核,現在要做的就是去尋找一件寶物九靈芝回來,那麽她就可以和我一樣離開家族,自己出師了。”兼淵淡然,將自己來的目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,其實上次墨蝶來找自己,就是想要尋找幫助的。誰知道反而因為青勉一事耽誤了下來,這一次他陪著墨蝶出門遠行,實在沒想到竟然還能重遇蘇瓔。

“哦,那她怎麽沒有跟著一起來?”或許因為上次墨蝶前來通風報信一事,頤言倒對她改觀了不少。

“家族裏的規矩,總不好我和她一道出來,那也未免太著了痕跡。”兼淵解釋道,“所以我先在上路,約好了在這裏等她。”

他轉過頭,對蘇瓔微微一笑,“蘇姑娘,當初一別,你說有緣便能重新再見,沒料到你我之間的緣分,果然很深。”

他眉眼的笑意暖暖,白衣的女子也是一怔,婉然笑道,“的確,世事難測,既然有緣,本該履行承諾請你再喝一杯梨花落,只可惜並無時日準備,只怕是要失約了。”

“無妨,你記得便好。”兼淵的笑意更深,“總不至於要賴我的一壺酒吧。”

蘇瓔笑了一笑,正想說那可未必,梨花落做工覆雜,只怕不是一時三刻便能準備好的美酒。然而大片的黑暗卻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,她身軀晃了晃,頤言原本見她已經不再像方才那般吃力,一時大意,誰料到對方竟然直直的往前栽倒,那一點白迅速被青色的衣袖扶住,兼淵摟住癱倒在自己懷中的女子,一顆心竟然覺得也踉蹌的摔倒在了地上似的。

“呀,快扶回去,早知今日便不該同她一起出來!”耳畔傳來頤言的驚呼聲,抱著懷中的女子,兩個人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原地。

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藥香,蘇瓔披散著頭發躺在床榻上,睜開眼便看見兼淵的面孔,一雙星辰般的眼睛一動不動的凝視著自己,隱隱有血絲在眼底縱橫。

她勉強的笑了笑,忽覺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感覺,低聲問道:“你怎麽會到這裏來,我還以為這一生,只怕與你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。”

兼淵站起身為她倒了一杯茶水,聞言忽然肩頭一震,半晌,才靜靜凝視著眼前女子繾倦的眉眼,“我們不是說過,如果有緣,終究會有再見的一日麽?”

蘇瓔愕然,那一刻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狠狠擊中了她的靈魂,原本沈寂的瞳孔內隱約有明滅不定的光芒,她輕輕別過臉去,“是啊,如果有緣,終究會再見。只是我沒料到,這場緣分竟然會來得這樣快。”

他接過喝了一半的茶杯,又俯下身替她拉了一拉被子,這才溫柔的說道:“你且好好睡上一覺再說。”

五十五章

蘇瓔安靜的閉上了眼睛,真是累了,那樣空茫的感覺雖然退去,此刻卻又彌漫起一種淡淡的失落與歡悅。失落什麽,又在高興什麽,連她自己都不明白。那些覆雜並且陌生的情緒耗去了她大半的心神,蘇瓔再一次陷入了沈睡之中。

“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?”兼淵的手攏在袖中顫抖,聲音裏也含著往日難得一見的焦灼。

頤言斜斜看了他一眼,嘆了一口氣,這才將那些前塵往事都說了出來。如今已是夏日,即便黃昏將近,外頭的日光也依舊明亮而熱烈。然而隨著女童稚嫩的低語,兼淵卻覺得一股寒意在背後襲來。

待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,兼淵握劍的手不自覺又緊了幾分。

“是我害了她。”他驀地坐在椅子上,一張臉上寫滿了愧疚,“那你們此刻,又準備去哪裏?”

“好像是……去魏國吧。”

正說著話,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推開的門扉枝椏一聲在空中拖出尾音,還未瞧見來人的樣子,卻已經聽到對方清淩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“蘇瓔,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?”

兼淵一怔,那男子的聲音倒分外熟悉,蘇瓔說話的時候倒也是這樣,不悲不喜,總是淡淡的。這樣一想,倒對門外的人生出了幾分好奇,擡眼看去,只見到一襲青色的衣袂從門後顯露出來,是個年輕的男子,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,逆著衣袖看上去,卻有一張蒼白如紙的面頰,秋水般明亮的眼睛一片清澈,猶如水墨淡描的長眉斜飛入鬢,遠遠望去,竟然真像是神仙中人一般。

蘇瓔再次醒來的時候,兼淵的面色青白不定,握住飛劍的右手指節出都泛出一陣駭人的慘敗,半晌,他才一字一句的說道:“是我連累了你。”

“哦?”蘇瓔失笑,說道:“好端端的,為什麽這麽說?”

兼淵苦笑,眼中原本因重逢生出的喜意褪得一幹二凈,只剩下深深的愧疚,“如果我當時堅決阻止你那般行事,今日你也不會被邪魔入侵,加重傷勢!”

蘇瓔淡然一笑,皓腕輕舒傾斜茶壺,滾燙的沸水在杯盞中沖的茶葉沈浮不定,然而隨之而立的香氣卻立刻沖盈一室,“有些事,你明知不是的責任,又何須非要自己承擔呢。”

迎著窗外一縷縷昏黃的光線,對方的面孔在陰暗中沈浮不定,然而不知道怎的,蘇瓔見了兼淵總覺得比旁人親厚些。或許兩人攜手除魔生死並肩,那份情誼到底彌足珍貴吧。

“當日如不那麽做,逸辰總有一日會被邪魔徹底奪取心魂,百年支撐他已經到了極限。一旦邪魔化身煉形,那麽這天下恐怕就真的是再難有安定之日了。”

“有些事,總歸是需要人去做的。你不能袖手旁觀,我也不能。既然如此,想必便是天意吧。”蘇瓔將茶盞遞給對方,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被邪魔入體這件事。

“那麽,你此行前去魏國,究竟有什麽打算?”知道此刻再譴責自己也於事無補,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治愈蘇瓔的辦法,但是對方倒是真的全不在乎一般,而且,兼淵看著一旁默然不語的男子,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覆雜了。

她一直以為蘇瓔獨來獨往,卻不知道原來……她也有這樣一個至交好友麽?

“嗯……“沈吟片刻,蘇瓔莞爾,對著子言坐的地方揚了揚下巴,“你一直堅持要我去魏國,究竟是為了什麽呢?”

“魏國王氏有一件寶物,是一串鳳眼菩提子,據聞佛陀曾在菩提樹下成佛證道,此物最可壓制邪佞。”子言將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,“只是七國國君都是奉承天命之人,我們無端之下不得篡改天命,魏國國君奄奄一息,卻遲遲不曾立太子繼承王位。導致王室內部一片混亂,此刻前去王宮尋找鳳眼菩提,恐怕未必是件易事。”

“你此行要去魏國,那麽,我與你同去吧。”不等女子反應過來,兼淵已經下定了決心,沈聲說道。

“你不要總覺得對我有愧疚之心。”蘇瓔無奈,搖頭拒絕道:“我們在這裏,就應該分道揚鑣了。明日我往東去通過水路轉往魏國,而你要去的連國在楚國以北,我們並不是走一條路。”

“是不是走的一條路,難道就由你一個人說了算麽?”兼淵不置可否。

蘇瓔一怔,倒不知道他竟也有這樣無賴的一面。只是兼淵說得對,他如果鐵了心認為當初是自己害了蘇瓔,那麽就算現在拒絕他,這個人依舊會在暗中默默的護衛著自己。

既然決定前往魏國,路上的行程便越發耽誤不得了。幾人租了一條寬敞的烏篷船趕路,只是一路上氣氛卻怪異得很。

日色正好,明晃晃的金色帶著些灼人的溫度灑在天地之間,乘船的船夫都忍不住說果真是過了立夏,天氣一下子便熱了起來。

兩岸景色倒映湖水之中,船行水上,好好的一副山水圖瞬間便又碎開了。然而不過片刻。河面晃悠悠的平靜下來,那景致重又疊合在一起。

白衣的女子淡淡笑了起來,她到底還是愛著人間三月芳菲,縱然失了九重天不知寒暑飄渺仙意,但一山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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